中国电镀网：家电业发展带动经济增长是顺德的惯用发展模式。容桂，这个顺德GDP总量最大的街道也不例外。家电业迅猛发展，也带旺了电镀业。1995年，容桂就有了容里电镀城，而离它约一公里，还有一家华口电镀城。容桂也成了顺德拥有两家电镀城的唯一镇街。
然而，曾经兴旺的电镀业如今遭遇增长瓶颈———生态承载力、环境污染等日益突出。容里电镀城就因排放超标污水危及地下水水质，甚至威胁即将投入使用的广珠轻轨，而被当地政府要求合并关停。现在已归私人所有的容里电镀城，未对政府要求搬迁的主张表示明确反对。有人认为，这并非出于环保考量，而是其对搬迁后即将带来的利益有所期待。
环保“漏洞”
排放废气废水严重的电镀城，已存在了15年。顺德环保局一位人士评价，除了有关部门的监管不力，再就是政府的默许。因为容桂核心产业是家电制造业，而电镀产业是家电制造的产业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容里电镀城位于容桂中部，顺着碧桂南路拐进去，没有任何显眼标识和广告牌。电镀城淹没在一片厂房区内。与其他那些高大明亮的厂房相比，这里显出几分寒碜，放眼望去，甚至很多厂房屋顶还是石棉瓦制成的。
2009年12月27日，四川广安农民工云高林围着黑色胶皮围裙，穿着胶鞋站在浸满铜的碱性电镀水缸前，将两串挂满钥匙环的塑料挂件插入水缸中，青色铁质的铭牌在5分钟内变成了暗红色———暗红色铜表面有助于防止生锈。随后，他转身又将两串挂满塑料挂件，插入充满铬的酸性电镀水缸中。10秒钟后，奋力将塑料挂件拎起，原本暗红色的钥匙环被镀了铬后，显出明亮的白色。挂件上的铭牌带出的水珠就像下雨一样，溅到了他的胶皮围裙上，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顺势流进地下污水渠，流出工厂。
随后，云高林又熟练地将塑料挂件放入一个装有纯净水水缸内。5分钟后，被水洗净的塑料挂件，被云高林的老乡取下，用抹布擦干水迹，挑拣出表面带有气泡的不合格产品。而挂件中的合格产品，最后成为牛仔裤上起装饰作用的铭牌，最终被钉在牛仔裤上。这样的一条牛仔裤，在专卖店中可卖到300元甚至更高价格。
而那个酸性水缸在电镀近千个铭牌、产生3吨废水后，因为铬浓度降低，必须更换。这也是云高林每天的程序化工作内容之一，更换新药水。更换的废水被排入污水管后，随后送到污水站处理。据称，处理这样的废水每吨费用5.5元，而那些铭牌的加工费用是每个五分钱。
云高林说，人们日常生活中用的物件，他几乎都电镀过：小到钥匙环，大到金表手链；还有冰箱、空调、微波炉的部件，大部分都要电镀。他说，这些电镀产品都离不开氰化钠和重金属铬两种化学药剂。氰化钠是为了帮助铬、铜、锌等金属更好贴在产品表面，形成一层细如发丝的保护膜，防止产品表面生锈。
45岁的云高林来自四川广元。他当电镀工11年了，一直在容里天富来电镀城打工，其间换了三家工厂、四个老板。
今年1月4日下午17时，从天富来电镀城上空飘出青色烟，因为气压低，没有立即飘散开，而是笼罩在占地400多亩电镀城上空。云高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解释，青烟是盐酸的挥发出酸雾。他甚至有经验地说，这些青烟颜色不重，毒性稍微小点，而那种黄色浓烟毒性才大，吸一口就让你咳一年，而且痰里还带着血迹。云高林说，这些烟气毒性还算小的，那些黄色电镀废水，“滴在手臂上就是一个洞”。
在云高林现在打工的工厂后面有一条废水沟，沟里的废水总是呈黄色，而且PH值据说常年保持在4左右(PH值越大，溶液酸性越弱、碱性越强，反之酸性越强、碱性越弱)。2009年12月，为了防止容里电镀城污染周边环境，容桂政府出资100万修了一条绕城一周的污水沟，想将电镀城内渗漏出的废水收集起来。但是，这样的工作似乎完全是徒劳。去年12月27日，记者在容里电镀城西侧和东侧看到，仍有大量黄色废水被排入附近河涌。
容桂相关部门负责人告知，容里电镀城落户，产生污水渗透已非常严重，甚至威胁到附近地下水质安全。而在电镀城东约50米处即为广珠轻轨，广珠轻轨桥墩桩基深入地下15米左右，电镀城酸性废水渗透到这些桩基，可能会严重腐蚀这些水泥制的桩基，顺德区环保局一位人士表示出这样的担忧。
然而，排放废气废水严重的电镀城，却存在15年。顺德环保局一位人士评价，除了有关部门的监管不力，再就是政府的默许。因为容桂核心产业是家电制造业，而电镀产业是家电制造的完善产业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曾经辉煌
曾经红火的电镀行业因家电业利润摊薄而整体利润下滑。“没有了足够的利润，电镀企业哪里还有钱去搞那些费钱、费力的环保！”
1998年，30岁的江明荣来到容里电镀城打工。和云高林一样，江明荣的老家在四川广安。用江明荣的话说，家里只有四分水田，不出来找工根本养活不了一家四口。当年，来电镀厂做的就是电镀工。当时的容桂，号称中国最强的镇，科龙、格兰仕等制造业巨头均在这里。同时拥有4000多家企业的容桂，需要大量劳动力。
江明荣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将那些待电镀元件，在装有不同药水的水缸里程序化操作，先是镀碱铜，然后镀酸铜、然后是镀镍或铬。这样的工序大约有七八道。江明荣那时工资是按照计件来算，完成一次这样的工序，给5分钱。那时江明荣可以拿到每月900元，相当于那时家里种地一年的收入，这让他在亲戚面前有了面子。但是，“第一天上班挺难受，”因为盐酸挥发出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一天下来，回家吃饭都觉得饭菜有盐酸味。一周左右，他适应过来，觉得当电镀工还是比家里插秧轻松多了。
那时，农村贫富差距已拉开，外出打工者赚取了一定财富，江明荣1998年春节回老家，带回了一只冰箱，让乡亲们羡慕不已。更多的村民对出外打工跃跃欲试。他的很多亲戚，随后也跟着他来了容里电镀城找饭吃。
江明荣现在的老板叫张明(化名)，12月27日，他和记者聊起了他的发家史。今年40岁的张明，15年前来容里办电镀厂“那时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天要开两班，一个月干满30天，才能按时交货。张明最早在容桂大福基附近开了家电镀厂，占地约1000平米，主要为科龙冰箱提供电镀铁架。
容里电镀城成立于1995年，整合附近15家电镀厂进入电镀城，以方便集中管理和监控。电镀城里的企业主要是为科龙、格兰仕等家电企业做配套服务。“我的厂也跟着过来了，当时为了节约成本，我将原本混凝土结构的屋顶改成了通透的铁皮制屋顶，这样一来省钱，二来可以很快地将厂房的酸气散发掉”，张明说，当时并不是他一个人这样做，大家都这样做。因为对电镀厂老板来说，一个处理酸雾塔连同回收酸雾的机器要几十万，成本不能说不高。
张明说，容里电镀城最火的时候是2002年前后，当时整个电镀城机器轰鸣。那时钱非常好赚，客人因为赶时间，很少和老板们讨价还价。那时他的工厂每月能给他带来20多万收入。腰包渐鼓的他，也曾想按照当时环保标准为电镀厂搞一些环保设施，因为觉得废水和废气对于环境来说，是个巨大灾难。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周围工厂不搞，你搞这些玩意，不是搞事么？”张明这样解释当时的想法，此外，“搞了这些环保设备，环保监管部门反而就会经常带人来你这里检查”。
可如今，毕竟不同了。2009年12月27日下午，张明身陷大班椅中，眉头紧锁地看着财务报表，12月份只比上个月好些，开足一个月工。张明的电镀厂的房铁皮屋顶，15年来一直没有换成封闭式水泥屋顶。张明说，之前有钱是不想换，现在厂里生意差，没心思换。
记者在电镀城采访发现，15家电镀厂只有四五家是封闭式厂房，剩下都是如张明的厂房一样通透的铁皮厂房。去年12月，张明的厂赚了5万，比起10年前的一个月少了一半还多。
张明的收入日渐减少的直接原因，是容桂家电业利润摊薄，导致电镀行业利润减少。现在，一台微波炉利润只有10元，一台冰箱的也就是30元左右利润，“你说那些老板能给我赚多少钱？”张明反问记者。
此时，片面追求“速度”的容桂，潜在危机也暴露出来。容桂街道办一位负责人说，目前容桂正面临着四个“难以为继”：土地、空间难以为继，能源、水资源难以为继，人口重负难以为继，环境承载力难以为继。这些问题是导致企业竞争力减少的直接原因。
“没有了足够的利润，电镀企业哪里还有钱去搞那些费钱、费力的环保措施！”顺德环保局一位人士如是表示。
出路在哪
2009年9月底，顺德环保部门对容里电镀城提出的整改建议是，督促其在华口电镀城附近易地建新电镀场，而后两者合并为一个电镀集中区；或直接关闭容里电镀城，以彻底解决容里电镀城的环境问题。
容里电镀城是顺德最早的电镀集中区，1995年由容里村投资建成，2005年后由天富来公司收购。目前容里电镀城仍集中了15家电镀企业，配套的废水处理设施的实际处理量每天为2500-2800吨。
顺德环境与交通运输局一位人士说，经过15年来的发展，电镀城内大部分企业的车间地面和废水收集管道已腐蚀严重，部分未经处理的废水直接渗入地下，或流入雨水渠，或渗到河涌，对地下水源和周边环境造成污染。据透露，容里电镀城附近两条河涌水质铬和PH值长期处于严重超标状态。
记者获悉，近年来，在顺德环保部门监管之下，天富来公司和电镀城内企业也曾多次对管道、地面、河涌进行维修和清理，包括堵塞电镀城4个雨水出口，将电镀城所有废水集中到污水处理厂。但废水渗漏问题始终未能彻底解决，而且呈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有人评价，这就像一架破车，维修成本远远高过买新车的成本。且各电镀企业配套的废气处理设施(酸雾塔)残旧破损，不能有效收集处理酸雾。由于厂房地面腐蚀严重，对建筑物地基和墙体也造成很大影响，电镀城内安全问题不容乐观。
污染影响的绝非是电镀城和电镀企业本身。
来自广西桂平的李得永住在容里电镀城附近，每日以捡垃圾为生。他自己搭建的木屋被电镀城排出的废水包围着。老李的木屋后，就是容里电镀城和一个面积很大的垃圾场。为了生活，他常去附近捡垃圾。之前，他一直以为这里是个聚宝盆。一次，他捡到两个橡胶罐，里面的几滴废液却让他右手腕留下两个水滴大小的伤疤。
今年50岁的老李，为了生活方便，把12岁孩子接过来和他一起住。但是，废水气味让他和儿子整夜难以入睡。老李甚至怀疑自己的肺是不是出了问题，整日喘不上气来。为了缓解这样痛苦，老李每日到附近扁窖的士多打些米酒，把自己喝晕了才能入睡。
2009年12月26日，老李见到记者时，不停地抱怨自己“命贱”，在这种地方干活找饭吃。今年50岁老李满头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很多。老李觉得附近河涌的水实在太毒，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让儿子春节后回老家读书。
去年，鉴于日益严重的污染问题，顺德环保局对容里电镀城提出严厉整改建议。去年9月底，顺德环保部门对容里电镀城提出的整改建议是，督促天富来公司在容桂华口电镀城附近易地建一个高标准的电镀场，两者合并为一个电镀集中区，同时按原有的审批规模分配厂房，解决现有容里电镀城原有电镀企业的搬迁；或者直接关闭容里电镀城，以彻底解决容里电镀城的环境问题。
顺德区环保部门有关负责人称，容里电镀城在原址上难以彻底整治，将来从附近经过的广珠轻轨一旦运行，这一问题更为突出，“之前投入100万元建排废渠也只是临时性措施，治标不治本”。
无论是搬还是关闭，似乎容里电镀城不迁则难以解决日益严重的环保问题。而且，容桂街道有关负责人表示，依照广东省环保局规定，一个地区只能设置1-2个电镀集中区。顺德区目前已有杏坛、容桂华口两个电镀集中区。要求“多出来的”又污染严重的容里电镀城搬迁，政府部门有充足理由。
此外，2008年，容桂政府准备再造一个新城，并选址在容里村，以便让新城和大良的德胜新城连成一片。新城附近一个楼盘去年5月开盘时4000多元/平米，现在因为新城开发计划，已涨到6000元。由于这个新规划城区距离天富来电镀城直线距离不超过2公里，也部分导致政府要求电镀城搬迁，“政府怎么可能将这个炸弹放在新城头上啊！”
背后角力
容桂街道一位人士私下透露，其实这场看似简单的搬迁背后，隐含着诸多利益博弈。天富来不反对搬迁，或许也不是真的出于环保考量。因为搬迁后，天富来方面，或许有在此处开发房地产等商业项目的打算。
“搬迁的声音传了半年之久，我们并未接到正式通知”，张明说，政府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如果真搬迁，他也觉得现实问题一堆。“之前，电镀城内企业与电镀城物业方天富来公司签了三年合同。如果搬迁，谁来补偿我们的损失。现在每月我要向天富来缴纳15元/平米地租”。
虽然政府高调要求电镀城搬迁，电镀城业主天富来公司却对此事保持低调和谨慎。天富来负责人李仲明也一直回避搬迁问题。前日，记者电话采访他时，他称解决电镀城污水渗漏等环保问题需要过程，并认为搬迁并不是一个最好办法。但如果政府一定要搬迁，也只好服从安排。据悉，目前政府的具体搬迁方案仍未出炉。
一直低调的天富来，对电镀城搬迁的态度似乎并不强硬。容桂街道一位人士私下透露，其实这场看似简单的搬迁背后，隐含着诸多利益博弈。
该人士表示，2009年，容里电镀城附近修建的环城排水沟，就是政府自己出资100万修建。因为天富来公司不愿出钱，但电镀城的污水渗透很厉害，政府没有办法，所以才修建这条集纳污水的管道。而天富来不反对搬迁，或许也不是真的因为处于环保考量。另外，即使电镀城搬迁了，但这块土地所有权依然属于天富来公司。天富来方面，或许有将此处用来开发房地产等商业项目的打算。
电镀企业老板张明也对记者说，不少企业认为天富来公司有可能想让企业作为筹码和政府讲数，或者直接将其搬迁走，将这块地变更规划，做成房地产项目。
据称，要求搬迁的消息传出后，天富来公司找到政府相关部门，要求政府以每平米补助600元标准补偿，才肯将电镀城企业搬走，但遭到拒绝。而记者采访中，容桂街道办一位负责人表示，政府也不可能让天富来自己搞房地产开发，政府对那块土地也做了相应的规划。
就“索要”搬迁补偿问题，天富来负责人李仲明却对记者予以否认。他称没和政府谈要求，只要政府要求，他就配合。对于张明等人说的传闻，他也一口否认。
记者从顺德区环保局了解到，目前政府对容里电镀城的整改，更倾向于将其合并至华口电镀城。
而搬迁是否就能解决之前隐患颇大的环保问题？
顺德环保局一位负责人说，容里电镀城企业搬迁后，在新厂区还是照旧生产，毕竟容桂家电业对于电镀产品需要空间仍然很大。而生产依然会产生大量废水，关键是在电镀技术和工艺上能有所突破和创新。但容里电镀城搬迁至华口电镀城，生产条件会好很多，至少有完备的污水处理技术，有封闭厂房和完善环保技术来解决电镀厂废气和废水问题。而且华口电镀城污水口远离附近河涌，不会对附近水环境造成污染。只是，企业搬迁成本或许较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