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丙尔金的生产企业河南省三门峡恒生科技研发有限公司。 3月份被国家发改委认可、并在全国明令推广的“无毒、无氰”清洁镀金工艺，一个月后就突然卷入被举报为“剧毒”的漩涡。 4月3日，广东省江门市公安局江海分局根据举报，从江门市博成科技公司保险柜里搜出22瓶销售名为丙尔金的产品。根据江门警方化验报告，丙尔金含有75%的氰化金钾和25%的柠檬酸钾。 氰化金钾，含剧毒化学物，其生产、运输、使用、储存和回收都需严格管控。 面对警方鉴定，丙尔金的生产企业河南省三门峡恒生科技研发有限公司（下称“恒生科技”）自称清白，愿进一步提供产品检测，并指称怀疑举报者为国内最大的氰化金钾生产企业——招金励福，后者在江门设有分公司。但恒生科技自身各项专利和证明材料也被专家指出存在有待完善之处。 “目前唯一能让公众信服的检测是：由独立第三方对丙尔金进行采样，首先确定其分子结构。封存后，对其作一系列毒性实验、废水电解测试，这将是一个系统且费时的工程。”一位业内专家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 丙尔金的全国推广，将替代现有的氰化物镀金工艺，现有工艺均将在2014年被列为淘汰类产品。 举报初衷源于公共利益还是行业竞争？丙尔金又是如何获得了国家发改委的全国推广资格？ 扑朔迷离的争执之后，涉及的是600亿氰化金钾生产市场利益分配之新格局。 突然被封 过去十天，恒生科技董事长张群刚的心情恐怕是像坐在了过山车上：上个月刚被国家发改委推广，这个月公司就被突然而至的江门警方跨省查封。 本报记者多次致电张群刚，其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张群刚正是丙尔金的发明者。发改委3月公布的《关于国家发改委2013年第21号令含氰电镀工艺的调整说明》（下称《调整说明》）中称，丙尔金产品可完全替代现有氰化金钾及氰化亚金钾镀金工艺，已广泛应用于包括“神舟”、“嫦娥”、“天宫”等国防尖端科技和高速列车、手机、电脑等民用工业中。 与之相对的是传统镀金工艺中的氰化物技术在各国使用已超过60年历史。但由于氰化物的剧毒性，其生产、运输、使用、废液回收处理都需要严格管控。近几十年来，从学界到电镀行业一直在试图寻找氰化物电镀的替代品。 然而此前镀金技术的无氰突破举步维艰，电镀行业中，只有氰化镀锌和铝合金的氰化浸锌被列入发改委明令淘汰的落后工艺。其他包括氰化镀铜、镀银、镀金、镀仿金等，都还未明令禁止。 丙尔金正是被国家发改委认定可以替代氰化物的工艺。 《调整说明》明确指出：“丙尔金清洁镀金技术”（《国家鼓励的循环经济技术工艺和设备名录（第一批）》）生产的丙尔金电镀产品经检测不属危险化学品，无毒，排放水符合《电镀污染物排放标准》，解决了镀金行业污染难题。 同时，《调整说明》还将“含有毒有害氰化物电镀工艺（氰化金钾电镀金及氰化亚金钾镀金）”列入2014年淘汰类产品。其理由是“丙尔金可完全替代现有氰化钾及氰化亚金钾镀金工艺”。 但江门警方的查封让这一明星产品在替代氰化物镀金过程中突遭变故。 江门警方查封依据是一份由中国广州分析测试中心司法鉴定所出具的司法鉴定检验报告书。 该报告书显示，江门市公安局江海分局送检的“阿尔诺”丙尔金组成为75%的氰化金钾和25%的柠檬酸钾，含剧毒物质。 江门警方以此称，恒生科技在毫无监管的条件下，以清洁无毒的名义，生产、销售剧毒物质。有消息人士对本报记者称，江门警方乃至广东省公安厅对此高度重视，跨省前往河南对恒生科技进行调查，并查封工厂、冻结账户，恒生科技派往江门介绍说明公司情况的销售人员也被警方控制。 这一消息得到靠近恒生科技的核心人士刘山的证实，但他对警方的检测样本表示疑惑，“样本是谁提供给警方的？除非是从恒生科技工厂拿的产品去化验，否则不能作为绝对的证据。” 对此，江门市公安局江海分局以目前正对此案进行侦查为由，拒绝向本报记者透露更多信息，只是说，“产品剧毒，千万不要使用。” 刘山认为，丙尔金经过几年的试验推广，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并经过环保部、工信部等组织的专家论证会，不可能含有剧毒。 同样对此事件疑惑不解的还有丙尔金的销售商。深圳一家代售丙尔金的化工公司相关工作人员对本报记者说，以前知道丙尔金是单一化合物，现在警方说是剧毒混合物，差异太大，目前，只有等待权威部门给出检测结果。 上述工作人员说，此前该公司对丙尔金进行过简单的测试，测试了产品游离氰的含量，简单证明了丙尔金不是氰化物。而丙尔金无毒的报告一直由恒生科技提供，包括丙尔金实际无毒测试以及国家安监总局出具的不属于危险货物等报告。 上述工作人员还称，丙尔金从2011年起逐步被行业接受，因不需要繁琐的管控程序，又获得国家相关部委的认可，目前有大小20多家公司通过他们的销售渠道购买丙尔金，销售量并不大。大约从4月3日起，恒生科技就停止供货，很多客户也表示诧异。 本报记者了解到，目前很多经销商都在观望。 自称清白 刘山对此则回应称，恒生科技非常愿意拿产品去权威机构检测，看是不是警方检测的剧毒混合物以及进行毒性实验。 恒生科技向本报记者出具了一系列检测结果来证实其合法无毒的身份。 这些证明材料包括，2010年2月24日，电子科技大学微电子与固体电子学院对丙尔金分子式进行了命名。2009年10月30日，中国表面工程协会清洁生产指导委员会对北京市场上销售的丙尔金进行了随机抽样，经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职业卫生与中毒控制所急性经皮毒性试验，结果为，丙尔金的急性经皮毒性为实际无毒。 2011年4月15日和2011年12月5日，恒生科技分别再次送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职业卫生与中毒控制所检测，检测结果也为实际无毒。 一位检测方面的专家对本报记者表示，这些检测报告可能存在漏洞，疾控中心只对送检样本出具报告，不做理化分析和成分报告，只作毒性分析，送检的样本与应检样本是否一致，完全靠送检单位诚信。 同时，基于急性毒性试验下的结论，并不代表完全没有毒。如果要认定一种清洁无毒的产品，只作急性毒性鉴定不可以。急性毒性实验用途很局限，只作为化学物质是否要贴高毒和剧毒标签使用。鉴定一个物质完全无毒，还需要作慢性毒性、致癌性、刺激性毒性、致生殖毒性、体内蓄积等试验。 恒生科技同时提供的还有一份2011年3月7日，清华大学环境质量检测中心出具的丙尔金废水检测报告，显示其氰化物含量为0.01毫克/升。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电镀行业知名专家针对这份报告称，事实上仅凭这份报告作出丙尔金废水达标并不适合，对于废水检测还需完善，需将废水经过电解，测试其氰化物含量。 同时，恒生科技向本报记者出具了由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化学品登记中心进行化学品危险性鉴定报告，该报告显示，丙尔金不属爆炸品、不属氧化剂、不属易燃固体、不属腐蚀品、不属毒害品、不属放射性物质、不属于危险化学品，检测结论有效期为一年。最近一次是2012年8月13日。 恒生科技向本报提供的应用其产品的客户包括，日本松下电器、日本田中贵金属、台湾群策集团、成都华诚微电子有限公司、华茂(中国)电子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市港艺金塑胶有限公司、上海伟悦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昆山全金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以及为“神舟七号”提供电子系统和电子遥感系统的石家庄八五零电子有限公司等。 其中，昆山全金电子科技有限公司销售钟先生说，公司确实使用丙尔金的产品，做过测试无毒，并声称丙尔金被“诬陷”了。 电镀学界泰斗、电子电镀专家委员会荣誉副主席蒋宇侨，曾经于2010年底在恒生科技的推荐下接触丙尔金，蒋宇侨对本报记者说，当时，他曾跟恒生科技沟通，丙尔金如果要推广，还需要在三方面完善实验数据：一是电镀过程中是否有氰化物产生；二是电镀过程中是否有气体出来；三是传统金盐工人接触多了会生皮炎，严重的会产生癌症，丙尔金也要做相应无毒实验。“但恒生科技并没有完善这些数据就开始推广应用。”他说。 “光环”还是“剧毒”？ 恒生科技是一家顶着诸多“光环”的企业。 如恒生科技曾获得过中华全国工商联科技进步一等奖、河南省科技进步一等奖、中国民营科技促进会民营科技发展贡献奖等。公司独立承担的产品研发课题《清洁镀金新材料及新工艺研究》入选了国家863科技计划。 丙尔金技术也获得多部委认可。资料显示，2010年，丙尔金技术被国家环保部列入第103号公告作为鼓励发展的环保实用新技术予以推广；2012年，国家发改委、国家环保部、国家科技部、国家工信部四部委联合发布第13号公告《国家鼓励发展的循环经济技术、工艺及设备名录》，丙尔金技术作为替代传统氰化镀金的清洁技术列入推广阶段；国家环保部将丙尔金技术列入第39号公告《国家先进污染防治示范技术名录》。 张群刚1977年毕业于武汉大学生物系。1984年，他成功研究出从毛发中提取氨基酸，牵头完成的胱氨酸水解新工艺及深度利用加工工艺等三项成果，同时荣获1984年河南省科技进步奖二等奖。1985年，研究成功氨基酸口服液，并因此荣获全国化工系统劳动模范称号。 1990年12月，张群刚被调到市乡镇委筹建起三门峡星火化工研究所，任所长兼党支部书记，研发了全氨基酸营养液，荣获1993年全国星火高科技优秀项目奖、河南省高科技银奖。 2001年，张群刚任三门峡市科技局副局长；2003年提前退休，投身科研；2007年4月，创办三门峡恒生科技研发有限公司，10月建成竣工投产。 上述深圳销售公司工作人员对本报记者说，2008年他接触恒生科技时，该公司经营还存在困难；2010年之后，开始有很多国家、省内领导以及企业前往考察，销售团队也越来越大。 过程中，中国表面工程协会、中国印制电路行业协会等也都对丙尔金的推广起到积极作用。 中国印制电路行业协会相关工作人员对本报记者说，对于促进行业健康发展的新工艺，协会坚决支持。从2011年起，协会对丙尔金技术进行过一系列推介，向会员单位传达这项技术的先进性。但推广过程中目前还存在一定问题，比如企业更多考虑镀层稳定性和经营成本。 明星企业的“光环”和被控“剧毒”的反差，让这一事件更具戏剧化。 近期，更多证实丙尔金剧毒的检测报告被释放出来。除警方的化验报告外，山东省招远市黄金(1415.50,6.70,0.48%)协会也通过购买丙尔金产品送检的方式对其进行了检测。本报记者获得了两份检测报告，一份由香港中文大学（ASMAC）出具，一份由福州大学出具。 香港中文大学报告结论为，丙尔金为柠檬酸钾和氰化金钾的混合物。福州大学的报告结论为丙尔金含有氰化亚金钾的质量百分比为74.1±2.5%，含柠檬酸钾25.9±2.5%。 不过，广州某权威检测中心的专家对本报记者分析说，如果上述报告无法由权威部门或公正第三方确定检测样本一定是恒生科技所生产的产品，这样的检测报告实际上都不具备效力。 上述专家称，必须由多个部门进行联动，由公正第三方在场，先对检测产品进行成分鉴定，确定是丙尔金后，再对其进行毒性实验以及危险化学品鉴定等测试。 因为氰化物的剧毒性，此事已经引起各方高度关注。本报记者了解到江门警方在深圳还查封了近500瓶丙尔金，是否对查获的丙尔金产品进行了相关检测还有待警方进一步公布。 谁是举报者？ 刘山认为丙尔金突然被查出有毒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经销商的问题；另一种不排除竞争对手栽赃。因为丙尔金取代氰化物镀金，直接触动了传统镀金原料生产企业的利益。 据刘山猜测，举报者很可能是江门市江海区一家很大的氰化物生产企业——招金励福。“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他说。 刘山怀疑的这家企业，是烟台招金励福贵金属股份有限公司的江门分公司，其生产的主要产品就是氰化金钾和键合金丝，分别占2010年全国总产量的27.16%和27.96%，产能和产量均居国内首位。 烟台招金励福贵金属股份有限公司的控股股东是励福实业（香港）有限公司，励福实业的实际控制人为黄健华、黄晓君夫妇。江门还有另外一家公司“励福实业（江门）贵金属有限公司”（下称“励福江门”），是该夫妇实际控制的另一家公司创东国际旗下的子公司，主营金、银、铂、铹等贵金属材料销售和提纯业务。 目前，电子信息行业和珠宝首饰行业的持续快速发展一直在刺激氰化金钾需求增长，预计2013年我国氰化金钾的需求量将达到140吨，年增长率保持在11.7%以上。 受市场增长吸引，烟台招金励福想通过上市为其一个年产45吨氰化亚金钾、100吨氰化银、氰化银钾异地搬迁扩建的工程项目募集约2.8亿元资金。但2011年10月12日，其IPO被否。后媒体爆出招金励福曾涉嫌关联交易，黄氏夫妇和招金集团下属的几家公司形成了环环相扣的关联交易链。 而根据《调整说明》，目前，丙尔金产品已经具备了50吨/年的生产能力，即将完成150吨/年产能的建设，计划建设500吨/年产能，2013年前完全可以满足市场需求。此外，镀金企业使用该技术不需更换现有的氰化金钾镀金设备，也无需增添设备，可实现无缝切换。 上述业内人士对本报记者分析称，这一表述已经明确，丙尔金已经获得国家层面的支持和认可，到2014年丙尔金将完全取代现有氰化钾及氰化亚金钾镀金工艺。如果没有新的清洁工艺出现，可以预见的是恒生科技将垄断国内镀金市场，这对于传统氰化金钾生产企业将是灭顶之灾。 一位接近励福实业的人士对本报记者说，如果丙尔金是成熟的无氰化产品，企业一定支持，但如果是含有剧毒的物质，企业有义务有责任揭露。这一说法从侧面揭示励福实业可能参与了举报。 目前国内氰化金钾生产企业有近30家，主要生产企业包括烟台招金励福、江苏苏大特种化学试剂有限公司、苏州兴瑞贵金属材料有限公司、美泰乐科技（苏州）有限公司和深圳富骏材料科技有限公司等。根据中国化工信息中心的统计数据，2009年国内氰化金钾总产量为84吨，消费量为90吨。 这一行业进入门槛相对较高，国家对生产企业实行安全生产许可制度，企业向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申请安全生产许可证，未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的，不得从事生产活动。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在设施设备、安全生产和环境管理制度、从业人员等方面要求都较高。 按2013年我国氰化金钾的需求量将达到140吨，每15000元/克计算，如果没有“剧毒”事件，原本展现在丙尔金面前的前景是垄断600亿元的市场。 “如果账户继续冻结，无法继续生产，恒生经营受将受到极大影响，至少广东客户打算重新使用氰化物镀金了。”刘山说，“或许竞争者的目的就达到了。” 淘汰标准争议 由于镀金材料广泛应用于电子、印制电路板、珠宝等行业，随着全球产业链转移，中国的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集中了几乎全球70%的电镀企业。尽管中国目前执行了全世界最严的电镀废水排放标准，但企业在使用和处理氰化物过程中管理不善，偷排现象仍时有发生。 也正因为氰化物的剧毒性，2002年发布的关于镀金行业清洁生产的72号国家主席令，命令在全国范围内禁止使用氰化物。但由于没有替代产品，国家发改委不得不在2003年下发了暂缓淘汰氰化物镀金的建议，同时提出一旦有环保产品问世将无条件替代。 丙尔金问世之后，是否意味着传统氰化物镀金大限将至？一位在电镀行业颇有威望的专家对本报记者称，淘汰现有技术为时过早。还要对替代工艺进行扎实的试验和论证，反复检测其性能如何，对废液毒性进行反复检测。 业内人士也认为，即使丙尔金确实是实际无毒且具有电镀外稳定性，但是电镀是项复杂并涉及各行各业的工艺。比如金银饰品的镀金需求和航天上的要求不一样，不同企业对镀层的需求也不同，尤其一些大型企业对于电镀工艺的选择会相当慎重，需要反复测试和实验。 上述专家说，世界各国都在做无氰研究，但是目前还没有一个国家下令不准用氰化物镀金，包括美国、日本、欧洲、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都没有禁用。当然，在淘汰氰化物方面，中国可以走在其他国家前面，但目前产品还未完善到那个程度。 在上述专家看来，氰化物有其优点，比如价格不贵、可分解、废液处理方法已经很成熟、易降解、金属离子可回收等。无氰虽然在管控方面更便捷，也可能会有更多其他弊病，比如很多添加剂不能降解，容易在人体中沉积，也可能造成废水中重金属超标等问题。 “江门警方爆出的丙尔金剧毒事件，也恰好是丙尔金继续完善的契机。”上述专家说。 |
